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鸽子养殖专业户

少年游.3

  此后的一年里,他们四处漂泊,并无何处新鲜事可寻。江临做个公会里的“闲杂人员”,几日几日地不去公会分部报道。徐远洲以江临表弟的名义蹭了些便宜,生活也算滋润。

  唯一的重大事件,便是江临偶然间明白了她异能的真正用处。当天她外出被只变异丧尸咬着了手臂,又很快松了那张血口。本人正一头雾水思考它是何德何能敢靠近自己,那丧尸却自个儿一命呜呼了。

  后来求问唐正邱,他过些日子又派来一群医学专家抽江临的血,那个狂热劲儿……啧啧,恨不得把她绑去实验室解剖了。好在唐正邱搬出会长的口谕,只叫他们拿去点血液样本做研究。

  化验结果:江临血液中含有丧尸病毒的噬菌体,而且排异性很强。

  说直白点,但凡哪个丧尸舔了她的血,谁就得死。这自然是个好消息,然而噬菌体剧烈的排异反应,会导致江临无法接受任何形式的输血。

  太阳冒头,江临临时的家中多了一个人。他一双深棕色瞳孔的桃花眼,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,不客气得很。

  江临眼睛里闪过一丝喜悦,保持缄默,躲避他的视线。她在客厅的镜子前扎起散发,从睡衣帽兜里拿出棒棒糖撕开包装一点一点舔着。她昨晚为十七个感染者放血,两只黑眼圈挂在脸上,右手手背静脉处也多了一个小洞。

  二人从未谋面,却在网络中熟稔得不像话,终于线下面基,却不知从何提起。他皱眉盯着江临的右手,率先开了话闸:“诶我说,你那个异能是以命换命?你手都扎成那样了。”

  大概是吧。江临并未正面回答,心底泛起一阵苦涩又由衷高兴起来——他还是关心自己的。可她没有办法。这异能的媒介只有血液,被水稀释的就不能用。她靠着这东西才得以安稳,更何况弟弟的种族已经不容于人类。

  江临骨子里的犟脾气又上来了,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:“你说能咋办?你管不着!我现在活得好好的,才不会死。”

  又在和在意的人生气,他明明是来帮自己离开这里的。江临刚说出来就后悔得不行,咬紧下嘴唇自责。她已经尽力了,但养成多年的习惯哪是那么好改。

  他的脾气比江临更冲,径直挥拳冲向江临,转而想到她还是个女孩子,性子一直这样没变过,不甘地放下。“哼,脾气真爆。”

  说出这番话,白橦林可否一切安好?听说她那神乎着的预言还算吃香,前不久江临以防万一,寄了一包处理好的血袋。认识的朋友怎么都那么**啊,主角团吧。

  没等他开始发散思维,江临就狠狠地踢了他一脚报复一下,懒懒地瘫在沙发上,不再喷嘴炮。

  哦,主角团里也有这种混吃过日子的人,当背景板水字数。

  卧室里传来床嘎吱一响,接而一阵拖沓的脚步声。徐远洲着一身姐弟款皮卡丘睡衣,边伸懒腰边打哈欠。江临尴尬地笑笑:“这我弟弟,徐远洲。不是天行者。”

  他面无表情,暗说江临这人精怎会需要自己。乱世中就属普通人的日子最不好过,他们无权无势无能力,平安活着可算万幸。江临也才十六年的光景,护不到徐远洲,听闻每次转移都遇到了大大小小的危险。她不能让自家老弟被人当作筹码要挟——江临的血有市无价,还限量。而且此事跟唐正邱先斩后奏,他也不能做什么。叶卿芷好歹算个特殊异能,虽没江临那般宝贝,但日子也是很快活的。

  “诶,看下你有什么没带。喏,小白寄给你的。”他起身查看一番江临的行李,添些零碎,给她一张照片和一张小纸条。一个扎辫子的少女手上捏着马卡龙,嘴角沾上许些碎屑,笑得露出一口白牙。江临瞧一眼,递给他一封信。

  他自从黑日出现后便可与动物对话,随手交给一个靠谱点的鸟儿送去远方。

  “你的信太过官方,都不说想我。①”江临躺在沙发上,兀自说一句。

  小纸条内容:“加入了天行者公会,代号‘格欧费茵’。”

  ①语出《周恩来邓颖超通信选集》。

  叶卿芷嗤笑一声,道:“你倒是个情种!这时候朝我发配狗粮,了不起啊?”

  “是啊,脱单了,就是了不起。”江临不咸不淡地回答。

  这层关系,恐怕也只有他一个局外人知晓。若是讲给公会顶上那些迂腐老头子听,怕是立马打散这对苦命鸳鸯。原因只有一个:天行者的异能能够遗传给子孙后代,好似另类的血缘关系。比如叶卿芷和他小姨,都是同样的精神系异能。

  徐远洲被叶卿芷的大嗓门一吼,自个儿醒了。丧尸本不需睡眠,但他时间太多没处花,整日整日地躺在各个角落,甚至站着打瞌睡。江临曾痛心疾首抱怨:“你啊,身在福中不知福!”

  徐远洲打了个哈欠,问:“你们这是?”

  “没说什么!”二人异口同声道。

  徐远洲心想:“我做错了什么?”他只是听到某些不该听到的东西。不至于杀人灭口,但多一张嘴巴总归是不好的。

  三人拾掇片刻,大包小包出门了。他们此行目的地正是叶卿芷的居住地──C岛,位于S市。普通丧尸不会游泳,在这种小岛上大家都很安全,沿海地区也成了人类聚居地。

  江临早已规划好路线,在长江边蹭条船,到了S市入海口,借叶卿芷小姨的方便上岛。虽然坐船漂如此长的距离这种行为十分危险,但它也是最安全最快捷的方式。三人中只有叶卿芷会开车,高速公路恐怕也被丧尸占领,走陆路行不通;去机场需要登记,徐远洲可能会暴露,而且飞机上无法保证完全没有被感染后会变成丧尸的人──空气中也分布着微量的丧尸病毒,只不过感染几率小许多。

  于是这次荒唐的旅行开始了。

  江临身为公会重点保护对象,暗里总有几双眼睛盯着,但平日里做什么他们都不会管。双方对此都心知肚明,此番“逃跑”,上层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。要知道,逼死了江临,谁都得不偿失。

  一路平安,船走得急,翌日傍晚便到了J省W市,暂且停泊在此处。

  地球暂时少了人类的疯狂剥削,连落日景象也一日比一日讨人喜欢了。江临和徐远洲戴上眼罩睡觉,叶卿芷站在甲板上,倚着栏杆仰望这片天空。

  鱼鳞似的白云被落日渲染上几分桔黄,轻薄得能看透白云背后的天色。那背景板的颜色确实奇怪,半边墨蓝半边绯红,倒像是顽童随意泼洒的水墨。岸边少不了丧尸的低吼,一汪江水波光粼粼,扎眼得很。入秋之后的天气仍是带着许些闷热,叶卿芷站了一小会,被迎面扑来的热风搅得心神烦躁。

  他望着这块天空一角,缓缓呵出一口气,吐出了万般愁绪,心想:“我们何时才能安心踏上这片故土?”

  无人作答。

  夜晚是丧尸的主战场,没有了灯光,人类好比是拔了牙齿的老虎。徐远洲晚上听这些低等丧尸鬼哭狼嚎自然睡不安稳,白日里打了个盹,此时便醒来好心看门──他守着,哪个不识相的敢上船?

  末世都一年了,人类再傻也总结出丧尸的种类。

  最多的低等丧尸,也就是普通丧尸,只有一副吃人的躯壳,吃到一定的量,顶多进化出灵长类动物的智商。

  像徐远洲这般有异能的,唤作变异丧尸,生前可能是常人,也可能是天行者。不过一开始也像低等丧尸,只有本能反应,除了异能属于精神系的幸运儿。但几个月前公会发现了有自我意识、非精神系异能的变异丧尸,大概发育成功之后也可以变得和常人一般。

  金字塔顶端的最强丧尸也称丧尸皇,珍稀物种。首都方面捕获了一只丧尸皇研究,至今没出官方消息,神神秘秘的。江临送了点血液样本,听说对丧尸皇无用,没个反应。徐远洲有个大胆的猜想:在故乡遇到的何南禤大抵能划分到此类。可惜已经很久未曾见面。

  生离死别,在这个时代可最心力交瘁了。

  一轮钩月高挂天空,夜风呼呼地刮着。

  徐远洲坐在甲板上玩手机,手指翻飞,宛如一个正常的人类少年。

  约莫十点半,江临醒来跑到他身边说:“我出去一下,你就在这儿守着。”

  “去干什么?我们没缺的东西啊。”徐远洲暂停游戏,抬起头问她。他夜里并未隐藏自己的瞳色,微微反着月光,远看上去与常人无异。

  江临语塞,随口扯了个谎:“随便逛逛,没事的。”

  她会告诉他自己要上岸找一只丧尸吗?肯定不可能。徐远洲千防万防就是防她和其他丧尸接触,一哭二闹三上吊,嚷嚷着那些低等丧尸那么危险那么可怕那么丑陋,绝不能脏了她的眼。因此,离开J区之后,江临甚少接触丧尸,就连上次自个儿咬她而死的变异丧尸,江临也稀奇了半天。

  谁知徐远洲被这话碰着了逆鳞,神情一转,摇摇头,拽住江临的裤脚:“不、行!就是不行!你让我去!”

  徐远洲鬼精鬼精的,察觉到江临的心虚──什么时候出去不好,非要现在,大半夜的!肯定有见不得人的事!

  江临撒谎功力不足,一时又没找到好的理由,尴尬之余摸了摸鼻梁──这是她无话可说的反应。她弱弱道:“真的不用你去……我一个人可以的。”

  她心想:“就算你不答应我也会把你打晕逃跑的。”

  徐远洲冷哼一声,松手,打开游戏界面,踹了江临一脚:“快点回来,别死了。”

  中国好弟弟谢谢您的配合!

  江临身上携带的东西不多,武器只有两个装满本人血液的针筒和一把从家里带来的短剑。她行走在夜色中,丧尸避之不及,连个影儿都没有。

  江边的风虽然大,也不至于时时刻刻都刮起大风。然而这里却吹起了鬼旋风!她登时起疑,才夜里爬起来一探究竟。何南禤异能是风元素,如今失联近一年,杳无音信。是他吗?

  江临从公会内部得来了不少消息,其中一条便是丧尸皇异能极有可能比世上最强的天行者还要厉害,从始至终都拥有自我意识。他们的异能从一开始就进化到了终点,无法进步一寸,但目前没人能站到和他们相同的高度。据闻隔壁.日.本.的丧尸皇眨眼间就占领了整座城市,不费吹灰之力。

  公会里有个丧尸皇档案库,她也凑热闹瞧上几眼。只看到一个和何南禤很是相似的丧尸,异能是操控周围的气体,令人窒息而亡,男的,未成年。

  风元素嘛,大抵也管气体,把人身边的氧气抽没了,自然会窒息。江临强行解释了异能,想必何南禤再傻也会隐瞒真正的异能──已知的强大并不可怕,只有未知才令人恐惧。①

  江临本人也没个底,心里还是害怕得不行。想叫徐远洲一起来,又怕丧尸围攻了船上的普通人。

  “哎呦,早知道我叫叶子②陪我来……”她嘀咕道。

  不对,谁都不能来。万一真是何南禤,见了面多个外人,始终于他不利。既然没有他无故杀人放火的劣迹,江临自然愿意替他瞒着这个身份。毕竟种族的事,又不能自己选择。

  半个小时后,江临深刻体会了自己的冲动行为带来的后果。

  她找不到回去的路。

  “我想回家!”

  “哟,想回家?”一个略低沉的少年男声。

  在月光的照映下,江临看出那个男生并不高,身材不错,两手揣进兜里,扣着顶帽子。不用问,这鬼地方只能有丧尸。而且可怕的是,这货有灵智!要么丧尸皇要么很高级的变异丧尸……两者都不是善茬。

  她心想:“我.靠。这儿的地头蛇来招待我,完了完了。”

  ①语出烟雨江南《罪恶之城》。

  ②江临给叶卿芷取的外号,因为叶卿芷念着不顺口。

  那丧尸想必手头没事干,慢悠悠地靠近江临背后,脚步声回响在这座空城。

  江临虽然仗着异能横着走,但正面对付丧尸实在没经验,拢共也就杀了十来只,还包括无意之举。她紧张得脑门上满是冷汗,左手悄悄摸向衣兜里的针筒。

  只能赌他不是丧尸皇。若运气不好赌输了,她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──这血杀不了丧尸皇。

  “滚啊!”江临猛地一转身,把针头狠狠扎进那丧尸左肩,没入近半,空出的右手一并按下活塞柄到底。

  然而,微弱的月光照在二人脸上,都看清了对方的脸。

  江临像是碰到什么肮脏的东西似的,皱起眉头,缓缓松开紧抓着针筒的双手。她视力5.0,绝不会认错这张脸。尽管较之以往略有病态,可五官轮廓不会变。那略微陌生的音色,无非是因为他变声期的结束。

  这是她要找的人──何南禤。

  何南禤视力比她更好,冷脸相待,拔下了针头,不见一丝痛苦。他许是不知该摆出何种态度,只捂住了伤口,道:“你怎么在这里?”

  江临心想:“我还想问你呢,跑这么远。”

  她仍是保留几分戒备,回答:“我要去S市,路过。看到这里风大,才想到找你。”

  江临把那档案背得滚瓜烂熟,此时便判定了何南禤是丧尸皇,根本不惧她的异能,于是并未关心他的伤。人心是会变的,换作何南禤,她必会对自己下手,异能可以进化,说不定哪天能折腾死丧尸皇。

  何南禤眼神黯淡,动了动手指,嘴角一勾,笑得凄然:“找我做什么?劝我倒戈到人类这边吗?”

  江临心中一凛:他连话都变少了。她无法苟同那些自诩正义的伪君子,人就是人,有灵智的丧尸怎么就不是人了?她仓促间驴头不接马嘴:“我不是……我只是……你为什么非要做的这么绝?”

  何南禤自然知道她指的是何事。他将这座城变成了自己的领地,不留任何生灵,因此遭到人类以及天行者公会的通缉。可他能怎么办?等着那些人杀了自己?他不傻,也不善良,事关生死,谁不为自己打算。

  走上这条路,就不能回头了啊。

  “我不做绝了,你以为他们不会把我逼死吗?”何南禤敛住笑容,苍白的脸色为其添上了几分悲凉,“江临,你不要把人类想得太好。”

  江临一时语塞,难过得胸口有一口气上不来。何南禤想杀人吗?当然是不想的。那么是谁逼的呢?是人类。

  何南禤见江临沉默至此,想着她明白了其中的因果,还给她针筒:“你的东西。我们……好聚好散吧,我也不奢求你怎么样。”

  江临摇摇头,双手掐紧了衣角,眼眶微红,哽咽道:“以后若能再相见,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。”

  江临大言不惭地说出这承诺,自己都吓了一跳。她有什么办法?

  说得寒碜点,她无权无势,能活到现在全凭那异能。何南禤这么个招摇靶子,又无法伪装身体的异常,多半一到检疫关卡被抓包后就地处决。

  何南禤动了动手,最终放下。他毕竟只是江临的朋友,说深交都没人信。这么久了,她也没向外界暴露自己的名字,实属仗义之举。丧尸皇最忌讳被扒出真正的身份,比如被抓进实验室那位,就是因为他亲人上报了他的行迹,又用苦肉计,被天行者偷袭才束手就擒。

  “不必了。我希望以后再也不见。”他说。

  你尚且自身难保,救我这枚死棋,没必要的。

  江临闻言抓住何南禤衣袖,死死不放。她眼泪终归憋不了了,顺着眼角缓缓流过脸颊,大声喊道:“你脑子被门夹了吗!你就很愿意跟那群只会吃人吸血的怪物待在一起吗!我现在只有你一个同学活着了!”

  何南禤停下转身的脚步,眨了眨眼。他眼眸同样是殷红的,却比徐远洲那双更为妖媚动人。他突然咧开嘴笑着:“何苦呢,我已经死了。不过──”

  江临微微松开那只抓着何南禤的手,似乎在踌躇着什么。

  他顿了顿:“比起那些忠诚于我的低等丧尸,我更不愿意回到潜行默化中剥皮抽筋的人类社会呢。”话音刚落,何南禤手上多了一股莫大的气力挣脱开江临,消失在茫茫夜色中。

  江临颓然地跌坐于地,嚎啕大哭,心想:“啊……他也走了。”

  少年不识愁滋味,爱上层楼。爱上层楼。

  而今识尽愁滋味,欲说还休。欲说还休。①

  半夜,江临从城里回来,孤零零地站在岸边,瑟瑟秋风吹起她的散发。她手心满是汗水,攥紧了那根针筒。“徐远洲。”江临开口,略带一丝沙哑,“如果将来有人知道你是丧尸,我也保不住你,你会怎么办?”

  他尚未察觉江临的异常,只当随口问问,回答道:“没想那么多。”

  “我在问你。”江临面色微愠,无意间吼了出来,眼角还带着泪花,“到了那天,你该怎么办?啊?”

  徐远洲吓得不轻,自顾自嘀咕了一句:“至于吗……大不了我逃命啊。”

  江临恨铁不成钢似的,狠狠跺了跺脚,跳进船里睡觉。她从前以为徐远洲被自己保护得很好,不必担心种族暴露。如今见了何南禤,心中自然起了一个念头:哪天徐远洲也成了众矢之的,她能干什么?纸终究包不住火,瞒又能瞒多久?

  一股突如其来的无力感席卷心头,伴随着睡意萦绕在江临心头。

  翌日一大早,他们三人踏上了S市的地界。叶卿芷和江临是天行者,去那座岛上不成问题。徐远洲的身份是江临的表弟,种族人类,去之前定要接受检查,检查就会发现他是丧尸,这事找叶卿芷小姨打通了。但上桥之前还有一次检查,没人能帮他们。

  所以江临想出了一个荒唐的点子──让徐远洲游到那里,反正他淹不死。上岛后还有一道关卡,叶卿芷可以把他糊弄过去。

  一切顺利。只不过她高估了徐远洲的游泳技术,他从上午开始游到晚上,累到虚脱,肚子里全是海水。

  “老弟,你还好吗?”江临把徐远洲拖到叶卿芷家里安置,不停按着他肚子,希望吐出点水来。

  “你还能腆着脸说这话!你出的主意,你怎么不想想后果。”叶卿芷瞧了眼躺尸的徐远洲,责怪江临。

  江临心想:“当初又是谁在我告诉他老弟是丧尸时拒不配合呢?”她道:“白橦林什么时候到这里来?”

  “不久,我也不知道。”叶卿芷摊手,从冰箱拿出冷饮消遣。

  白橦林在公会总部待着,应该暂时抽不开身。她的预言帮了那些人许多,很难轻易松口,送到另一个人类聚居地去。这年头,每个分部都会咬紧人不放,更何况是权力更大的总部。

  他们心里也为白橦林担忧着:这世间所有异能,都可以用交易来形容。像江临,常年贫血,身体底子实在太虚,若是从地上猛地一站起来,就会头晕目眩,一个不留神就栽倒了。叶卿芷还好许些,只不过觉醒异能之后脾气变得易怒,狗嘴里吐不出象牙。

  关心则乱。

  临近十点时,叶卿芷的小姨下班回家了。她留着苹果头,别着小熊发卡,穿着大不拉几的背带裤,童趣十足,面相也不过十六七岁。

  江临把徐远洲背到卧室休憩,看着这人,愣了愣。叶卿芷说她二十几来着?江临用怀疑的眼神望着他。

  “我大外甥给你介绍过我吧?”她笑得温婉,眼睛弯成了新月,“徐南琬,记得吧?”

  江临那随口跑火车的性子露出一角:“咱们五百年前还是一家的呢,我弟也姓徐。”

  徐南琬脸色微变,道:“你弟?一家的?”她离家前拿走了族谱,此时搬出来确认也不是不行。

  ①语出辛弃疾《丑奴儿·书博山道中壁》

  江临显然是没料到徐南琬反应如此之大,她只是日常的插科打诨罢了。“……啊?我随便说说的。”

  徐南琬一口闷气堵在心口,差点没挺过来,道:“你弟叫什么名字?”

  “徐远洲,远方的远,三点水的洲。”

  徐南琬蹦蹦跳跳地从储物箱里翻出家谱对照人名,坐在地板上,哼着小歌,却皱起了眉头:家谱里是有一个同名的人,母亲姓徐,他姓江。怎么一回事,他们是堂姐弟还是表姐弟?

  “你弟弟改过名吗?”徐南琬问。

  江临纳闷,细细回味,道:“没有啊,他一直都叫徐远洲。”

  “那他和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了。”徐南琬举起家谱给江临看,“这里只有江远洲。”

  江临定睛一看,泛黄的纸张上用墨水勾勒出江远洲一词。她顿时心生怀疑:徐远洲的确是叫徐远洲,他爸爸是入赘女婿,所以他便随母姓。可为何这上面白纸黑字写着他姓江,莫非他们那一家子另有隐情?

  “这是.他.妈.妈的名字。”江临指着“江远洲”上面的人名,“所以这就是我弟,错不了。”

  徐南琬起身放下家谱,拍拍灰尘,道:“好吧好吧,就当你是对的。他是我小伯公的外孙,应该是表外甥吧。两个大外甥,我可要高兴死了。不过,我又该叫你什么?”

  江临对乱七糟八的辈分毫无概念可言,瞪着天花板片刻,摆摆手:“你们是和他妈妈有关系,但我和.他.妈.妈没关系。”

  “是这样啊,时间不早了,收拾一下睡觉去。”徐南琬摆出了家长的威严,赶他们上床。

  徐远洲此时好了许些,爬起来敲江临所在卧室的门。

  江临可能不方便,过一会才开门,让他进来,轻手轻脚关了门。她眼底略带几分怒气,隐忍不发,对视着徐远洲,问:“江远洲,我是不是该这么叫你?”

  徐远洲闻言,毫不掩饰地皱眉,手掐着裤腿,就当是默许了。

  江临方才琢磨了半天,没找到合适的理由解释此事,最终想到了一种可能:徐远洲之前叫江远洲,家谱上记的是曾用名。只不过她四岁才见到这弟弟,那时他已经改名为徐远洲,单亲家庭,由父亲扶养。这说明他爸爸并非入赘的,又为何随了母姓?

  若是他爸做了愧对妻子的事,要求改姓,这样一来,便解释得通了。做了什么事不用多想,定是出轨。这出轨可不得了,对象可是江临亲娘!

  难怪.她.妈.丧偶一年内便改嫁,哪是什么走出痛苦展望未来,她早就想这么做,只是碍着面子不让江临情绪失控!

  好一场演给她看的大戏!多么完美的现代狗血言情!江临看着那张和自己有五分像的脸蛋,气得浑身发抖,眼睛发红。他一直都知道吗?他为什么不说?他凭什么?啊?

  他们都忘了爸爸是怎么死的吗!他什么都不知道,到头来还是因公殉职!

  尽管内心如此叫嚣怒骂,她还是颤抖着询问徐远洲:“你知道我妈为什么改嫁,对不对?”

  徐远洲眼神暗了暗,如一口不见底的古井,波澜不惊。他微微偏头,避开江临的视线,声音细小如蚊:“嗯。”

  哈哈,真是可笑。江临得到解脱,长嘘一口气,发狠似的掐住徐远洲脖子,困死在衣柜门上,叮铃哐当一阵响。她头发尚未扎起,凌乱散在肩上,灯光打在脸侧,瘆人得很。

  “你个.畜.生!你凭什么!你凭什么不告诉我?我杀了你……我杀了你!”江临大吼,人正在气头上,一双手抖得没个人样,力气丝毫不减。她双眼通红,瞪着徐远洲,恨不得将他拆吃入腹。

  徐远洲当然掐不死,合上眼听天由命。

  叶卿芷离她卧室隔得近,听到这么一番话,连滚带爬闯进来,使劲把江临往后拉。他一边拉一边劝道:“江临!冷静,冷静!你想清楚了,这是你弟弟!”

  “他不是我弟弟!他就是个.狗.杂.种!杂.种!”江临又气又羞,滑稽地哭喊着,鼻涕和着眼泪掉在衣领上。不过她的手依然紧抓不放,反而掐得愈加用力,徐远洲近乎停止呼吸了。

  徐远洲流不了泪,却心痛如刀绞,嘶哑道:“姐姐,你就这么恨我吗?”

  “是啊,我讨厌你,我恨你!”江临理智全失,抽出一只手摸衣兜里的针筒。

  叶卿芷见她动了真格,胡乱一记手刀打晕了她。

  这场闹剧终于结束了。叶卿芷把江临抱到床上,盖好被子,擦了擦脸。他察看一番徐远洲的脖颈,已经有淤青的迹象,果真下手不轻,又问:“你们这是怎么了?这么大仇。”

  徐远洲苦笑,喃喃道:“没事,没事……”

  叶卿芷被他这一回答气得发笑,又不能拿他怎样,眼见天色不早,撂下一句话,回房睡觉:“我看你还是想想怎么别让她一醒来就打你。”

  徐远洲呆坐在江临床边,缄默不语。他突然觉得,这条罅隙又变大了。

  江临夜半时分自个儿醒了,后颈疼得要命,揉揉那处,看向床边熟睡的徐远洲。她借着晦暗的月光打量着他,瘦骨嶙峋,整个人轻飘飘的,衣服像是套在上面的一层壳。

  她向来睡一觉将什么好的坏的忘个干净,气早已经消了。说到底徐远洲还是怕她承受不起,才瞒到如今这个地步。可她还是置气于他,躲得了初一,躲不过十五,难道她这个便宜弟弟以为她连这点风浪都经不起?

  好吧,之前确实失态了,冲动是魔鬼。

  江临红肿的眼皮再也架不住睡意,躺下入了梦境。

  “明天我才不要理他。”

  翌日,江临与徐远洲皆默契地远离对方,由于徐南琬被公会压榨,提早上班,餐桌上独留叶卿芷一人进食。叶卿芷边吃边想:“果然是姐弟,连生闷气的方式都如出一辙!”

  一周后。

  天光正好,日轮刚露了个脸,海水一浪一浪地涌上岸,溅起朵朵浪花。江临坐在沙滩上,盘着腿,扣上一顶渔夫帽,双眼微眯,打望着不远处的安检关卡。

  本来叶卿芷也会同行,昨夜偶然接到公会的围猎任务,实在架不住丰厚的悬赏,砸吧砸吧嘴外出养家糊口,一时半会儿回不了。

  江临坐上片刻,便等到来人,手撑着膝盖,缓缓起身,跑向了关卡出口。

  那人肩挎白色布袋包,戴着一副墨镜,深棕色长发在海风吹拂下肆意飞舞,遮住了五官。她手腕处一串坦桑石项链,显得小臂更加纤细。白衣白肤,一身素雅打扮传出了几分仙气。

  “白橦林!”江临发自肺腑地笑着,杏眼弯成钩月,朝她挥着手,“我江临!”

  白橦林笑得含蓄,只浅浅地抿嘴。她抬手摘掉了墨镜,挂在衣襟前。认真地说,这是她们第二次相见。儿时初遇的回忆早已不明晰,唯余那张稚气的笑靥挥散不去。

  “嗯,我来了。”白橦林说着,给她一个礼节性拥抱。

  江临微不可察地愣了愣,随后拽起她的手往叶卿芷家里跑,道:“我们最近都在姓叶的家里,你来了,我就想办法找个房子住着。他昨天有事出去了,今天还没回来呢。”

  白橦林:“您找块儿地住那多简单呐,我看谁不会护着你这么个宝贝。”

  江临肆无忌惮地哈哈大笑,觉得此话说得在理。“海拉”是谁呀?那是他们的重点保护对象,怎么会亏待?再说,小富婆白橦林做了冤大头,所有费用一力承包,她倒不用担心自个儿兜里近乎空空如也的钱包。

  “说好的你出钱哦!”江临调侃道,“咱就靠您这个土豪养着了。”

  白橦林破了功,扑哧一笑。她隐隐感觉,像这样的快乐已经时日不多了。

  江临一个劲往前跑,发尾时不时扫着白橦林的脸颊,似乎永不知疲倦。
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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